文/彭庭松
值夏鎮(zhèn)位于青原區(qū)中部，因有薌城山，于東晉永安年間始得名薌城。流行的說法是，至南宋開市之日正值夏至而改名為值夏。然南宋名臣周必大提出不同看法，他在《閑居錄》中說：“王仙在此值盛夏，因以為名。”“王仙”指的是晉朝王子瑤，有人說他是著名仙人王子喬之弟，也有說為其后裔。值夏是南宋名臣胡銓的故鄉(xiāng)，這位敢于上書請求斬秦檜的臣子，被稱為江西“脖子最硬”的人。
在明朝以前，與值夏相關(guān)的詩寥寥無幾。因而楊萬里的兩首包含“值夏”為題的詩，特別值得注意。兩首詩都與胡銓相關(guān)，都是寫從值夏泛舟歸吉州城。楊萬里，南宋著名詩人，為中興詩壇四大家之一。
一首為絕句《自值夏小溪泛舟出大江》，詩云：“放溜山溪一葉輕，山溪盡處大江橫。舟中寂寂無人語，只有波聲及雨聲。”此詩作于孝宗乾道二年（1166年），這年楊萬里丁父憂在家，胡銓亦奉祠在家。胡銓在舊居基礎(chǔ)上建成新居，以門生自稱的楊萬里從家鄉(xiāng)吉水縣湴塘出發(fā)，前往道賀，類似于今天的吃上梁酒。去時先到永和會見罷官在家的周必大，留有游覽和安慰的詩篇。這首詩寫從值夏回來，乘船沿瀧江而下，直到與大江（贛江）會合的情境。瀧江畢竟小，楊萬里不知道其名，姑且就作“值夏小溪”了。瀧江出贛江處，便是今富灘鎮(zhèn)張家渡。
詩歌寫得很形象，“放溜”一詞說明舟小輕便順風(fēng)速度快。瀧江沿今日青原山脈而下，恰是縱行。入贛江后，水面寬闊，方向改為橫行。所以這一“橫”字用得精妙又準(zhǔn)確。前兩句寫船，接下來便寫人。人在舟中都不說話，一則以陌生，一則以古人更懂禮。不像今天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大聲嚷嚷，聲音大得連船都搖擺。人不說話，這波聲和雨聲自然更加突出，襯托出安靜和詩意來。雨天乘船，或還有幾分擔(dān)心，心情也相對郁悶些，這也可以解釋為何船上人不愛說話的原因之一。
另一首為古體詩《曉出郡城，往值夏謁胡端明，泛舟夜歸》。不憚長，全詩錄下：
郡城至值夏，兩日非寬程。
奔走豈吾愿，詔書促南征。
出郭星未已，歸棹月已生。
問人水深淺，舟子喧未應(yīng)。
水石代之對，淙然落難聲。
危峰起夕蒼，暗潭生夜清。
江轉(zhuǎn)風(fēng)颯至，病肩難隱棱。
添衣初懶尋，忍寒良不能。
近城一二里，遠岸三四燈。
望關(guān)恐早閉，驅(qū)舟只遲行。
多情半環(huán)月，久矣將西傾。
欲落且小留，知我要入城。
月細光未多，大星助之明。
至舍心未穩(wěn)，麗譙才一更。
這首詩作于淳熙七年（1180年）正月，54歲的楊萬里往值夏拜見79歲的胡銓。“端明”指的是胡銓被朝廷授予端明殿學(xué)士，楊萬里以此來尊稱他的老師。這次往值夏，是因為前一年胡銓被皇上要求赴京城臨安任職，楊萬里特地趕去送行。這宋孝宗不知道是因為加意恩寵呢，還是朝廷特別仰賴老成，這個任命真的不近人情了。楊萬里不知道胡銓辭免了這個任命。胡銓說自己身體不好，還是退休的好，朝廷也批準(zhǔn)了。楊萬里正月出門這么早，也是因為“詔書促南征”。朝廷前一年正月就任命他提舉廣東常平茶鹽公事，楊萬里因為吉水家中事情接二連三，焦頭爛額待了一整年。這年正月當(dāng)然不能再耽誤，于是匆匆從吉水出發(fā)，趕到吉州城時，抽出時間去為胡銓送行。他哪里知道，這是他和恩師的最后一次見面呢。這年五月，胡銓就病逝于家中。
詩中說正常到值夏往返一趟，兩天都會很緊。但因為趕時間，我楊萬里只好早上星星還沒消失時就出發(fā)。值夏匆匆見面茶敘后，就要趕回吉州城。胡銓老師說怎么這么趕啊，我說我哪里愿意奔波？實在是朝廷催得緊呢。走沒多久，月亮已經(jīng)掛天上了。只感覺到船行駛得不順利，問撐船人水深淺，水聲的喧鬧讓他聽不見。天暗下來，山峰蒼蒼，水面清冷。突然江風(fēng)變大，我肩膀疼痛的病便又犯了。本來嫌麻煩懶得找衣服，但實在太冷還是穿上了。離城還有一兩里，前邊岸上出現(xiàn)了一些燈光。我怕城門會關(guān)閉，就催促著快點走，哪知船還是慢悠悠地前行。這半環(huán)彎月倒是挺多情，知道我要進城，特意多留會兒，照著船前進。月光細弱不夠啊，數(shù)顆大星來幫忙照明?？堪逗笪亿s緊進城，到住處了心還在撲撲跳。遠處高樓傳來打更聲，天哪，才一更。
兩首值夏詩形象地寫出了坐船心情和趕路心理，在藝術(shù)上很有感染力。若是這段水路上的船你坐過，對照著詩來讀，說不定你的感受還真是“悠然神會，妙處難與君說”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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